专访万玛才旦：独立电影处境比以前更难

　　万玛才旦是藏族人，先是在西北民族大学学藏语言文学，毕业后回藏当过小学老师和公务员，但不太适应，待的时间不长。2000年，他又回到西北民大念藏汉翻译硕士。期间，接触到了一个基金会，资助藏区比较缺乏的专业，他写申请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，后又转入影视编导专业。

　　2002年开始拍短片，2005年完成第一部剧情长片《静静的嘛呢石》。他的电影里呈现的不是外人想象，或是旅游宣传片里的西藏。他最关心的是人，他们大多处在藏族传统和现代文明的冲撞之中，有的坚守，有的放弃，有的纠结。他的电影真实、纯粹，在平静的叙事中藏进作者的生命体验和思考。

　　《塔洛》讲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羊倌进县城办身份证的故事。中途，他遇上了一个理发店的姑娘，萌生感情。有一天，他卖掉了所有的羊，把钱给了这个姑娘，她说过想和他一起远走大城市。可是，当塔洛在理发店的沙发上睡醒后，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。这部电影就像一个寓言故事，观众能从中看到传统与现代的冲突，身份认同的困惑，人性的变异。

　　写作、拍电影多年，万玛才旦早就练就了好心态，渗透到他的电影里，有一种平和的气质。他说商业片时代，独立电影的处境比以前更难了，但依然有人愿意投资，就看你自己能力怎么样，想要什么。很多人在纠结中摇摆不定，就是又想要艺术又想要票房。只要你心态正，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大环境中做到独善其身还是很容易的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《塔洛》用黑白画面、固定机位、长镜头，看起来有比较强的形式感，这是为内容专门设计的吗?

　　万玛才旦：对。这个人物的处境决定了这个片子的形式。塔洛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，在山上是一个人，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了解，他一旦离开他的世界进入现实世界的时候，就失去了对现实世界把握的能力。所以我觉得他的状态就特别适合黑白影像、长镜头来表达。比如山上他一个人生活的空间，用彩色来展现的话就感觉很假。我们也试过，我觉得用黑白能特别准确地传达他的状态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这个电影看起来很真实，但同时又感觉有些不真实，像是一个寓言故事。

　　万玛才旦：这是根据我的一个短篇小说改编的，他确实是一个现实的人物，这种人物你在藏区也能见到一些。我小时候就见到这种人物，他们身上有文革留下的特定的痕迹，很多人会背毛主席语录，比如塔洛能背《为人民服务》，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具体的意思。有很多人在那个年代就是通过背诵语录学习汉语的。这种牧羊人也很多。这片子是在我家乡拍的，跟你以往对藏族题材的认知和理解有一定反差吧。但是在我的创作里他就是一个现实的人，他就是生活在他那个世界中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电影是以塔洛去县城办身份证开始的，你是想要讨论人的身份认同这个问题吗?

　　万玛才旦：就是一个身份认同的过程。像塔洛这种人他有很强的记忆力，他能背很多语录，对自己的羊非常清楚，有多少只白羊，多少只黑羊，多少只花羊，但对自己的名字别人问他的时候他甚至记不起来，他没有身份证，也不知道身份证的重要性。他就是一个寻找身份认同，最后迷失的一个过程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对他为什么要办身份证这部分电影没有很具体的交代。

　　万玛才旦：电影里也有交代。他跟所长第一次交流当中，他们村长叫他去办，他没有时间，后来有人替他(看羊)，他来了。小说一开始讲村里面在补办第二代身份证，电影里去掉了，没有群戏，把塔洛一个人体现出来。山上也是，讲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，原来设计他要遇到其他的人，他要学习情歌，请教一个女孩。这些拍过，剪辑的时候都去掉了，塔洛在山上，一个人，不遇到其他人的话，他的状态会更好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电影里提到毛主席语录，人活着的意义，这也是你要探讨的主题吗?

　　万玛才旦：对他这样一个四十岁左右，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，语录里的很多东西已经深深存在于他的身上，成为他的价值取向，比如好人与坏人的区别。这就跟宗教一样，宗教里面会强调什么是好的，什么是坏的，“十戒”就规定什么能做，什么不能做，这个就成为幸福的一个行为准则。对于塔洛来说，语录里的话语成为他的标准，最后他把别人的羊卖掉了，他说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。一开始语录他能滔滔的背，连贯的一个字不差的，最后他就失去了这种能力，这也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你做了这么多年独立电影，感觉找投资困难吗?

　　万玛才旦：第一部肯定是比较难的，我是拍了短片然后有了拍长片的机会。第二部开始是我的一个朋友投资的，都是些小成本电影，所以找投资其实没有那么难，如果你能控制成本的话。

　　每个片子的投资都不一样，第一部是三家民营公司来投的。第二部第三部是我一个朋友，他也做生意嘛，我们也算是合作了很多年，他为拍我的电影，我们成立了一个公司，他其他方面的钱用在电影的投资上。他也有一些回收啊，也有一些销售渠道。到《塔洛》是北京三家公司投资的，成本不是很大，整体来说是比较顺的。大概二百万把，包括器材、人员这些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每个新项目要做了，是你自己去找投资，还是有制片人帮你?

　　万玛才旦：这个也不一样，有的时候是自己去找，有的时候是有了剧本之后朋友帮我找。这次主投是北京一家叫天画画天的公司，其他也有公司参与，比如器材啊什么的。小成本的话比较好找，但是需要一个过程，人家也会看你的剧本，你创作的能力，也不是你想拍什么马上就能找到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拍了这几部电影给投资方有回收还是亏钱?

　　万玛才旦：有些片子能回收，有些也亏损一些，每个片子不一样。所以我们也是压低成本，为投资人考虑。但是几部片子投资公司都是比较支持艺术电影，所以他们对创作者也没有回收的压力，很轻松，让你更自由地去创作，这个相比投资更重要把。如果你有一个好的投资，尤其这种艺术电影，老是干涉你的创作的话，也是很痛苦的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现在商业大环境好了，独立电影的处境是不是反而不如以前了?

　　万玛才旦：确实有一些变化，独立电影的处境相对会比较困难吧。但是我觉得是以你的创作为主吧，如果你有好的剧本，确实有创作能力，还是有资金愿意投的。还是合适的项目找到合适的投资人，你拿一个艺术电影的项目去找商业性的投资的话，肯定很难的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有些导演拍久了，如果电影还没有被主流观众看到，会觉得很孤独。你是顺其自然，还是希望争取更多观众?

　　万玛才旦：观众确实很重要，但是你不能强求一些观众，你要找到适合你这种片子的观众，每个片子都有它潜在的观众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感觉这几年来参加电影节的中国电影越来越少了，你觉得是什么原因?

　　万玛才旦：主要是电影市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吧，国内现在以商业为主导，投资、整个关注点都会转向这些，这是一个根本的原因吧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在这个大环境中你觉得独善其身是比较容易还是比较难的事情?

　　万玛才旦：就看你的心态怎么样，如果你心态放平，这确实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，你的创作就是你的事情。你的心态不正的话，那肯定就会不一样的。